干草车

我们都是俗人

记录至张法中老师的《张法中讲中国美术史》
喜马拉雅地址

最近在录人间艺术指南的时候,聊到了大卫的《里卡米耶夫人》,录完之后就有一个工作人员走来问我,说:张老师,我怎么觉得大卫的学生热拉尔那个画的好像更好看一点呢,是不是因为我太俗了。以前我们讲安格尔的时候其实我是提到过这个事的,听过的朋友应该还会记得,如果有一些听众只听过中国美术史,可以去西方艺术史听安格尔那几集 。

勃鲁盖尔反叛天使的堕落

同样是夫人的肖像, 热拉尔和他的老师比灶肆纳起来画的更加甜美,更有女性性征。这些表象对于巴黎著名的交际花来说,这都是女性魅力的必须品。如果没有好身材,好样貌,没有甜蜜而且暧昧的的微笑,也许他的爱慕者就会少很多,那么作为沙龙女王就会失去自己的魅力。环境和定位决定了她的审美,她选择了热拉尔就是选择了自己的一种姿态,这个姿态是用于满足大多数男性心目中的那个优质女人形象。但是当你选择了一时的美,就要承担美离开你之后的后果。当里卡米耶夫人年华老去,曾经哪些围绕着他的男人们也就各自另寻新欢。大卫给他画的那副肖像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接受,大卫画的太素了,他的确为夫人塑造了一个高贵的形象,但是摒弃的是一切作为修饰的外表。大卫以为他面对的这一位是一个和他有一样理想化的女性,但是在当时物质的欧洲哪有几个人能有他那样的觉悟呢。

前两天我又看到张曼玉了,已经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过她了。这次焗了一个火红的橙色头发一件披衣,举首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害羞,我们能看出来他的年龄,很明显老了; 但是仍然魅力十足,我并不了解张曼玉,但是我喜欢她年轻时候的美,现在也美,以后也一定会很美。在那层易逝的青春下面,我们可以看到那个不老的灵魂,相比之下了,她同时代的女明星们就会显得粗俗不堪。在东北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一些姑娘,长得很漂亮,穿着貂皮,画着浓妆,低头吐痰,回头骂街,我们不会认为这样的姑娘长得不漂亮,但是会认为他很俗。

说到俗这个事,到底什么是俗,我想去简单的解释下,我们首先要确定一件事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俗人,我也是。俗的意思就是沉溺在某种文化的模型中无法自知,并且主动的屏蔽此文化以外的其他文化。俗实际上是一种无知,一种蒙昧和虚假,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天生就是俗的,同样的道理也没有任何人天生就是丑的,即使他是一个畸形,我们认为他丑,也是因为我们的通俗文化认为畸形是丑的,在远古时期,今天的文化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畸形的人往往会被冠与某些神秘的信息从而会受到更多的人喜爱,所有的俗或者是丑,都是来源于文化认知。

前两天我去看卡普尔的展览,展览介绍里有一句话,他说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在文化之外找到共鸣,我觉得隐没这句话说的非常非常的好也非常的深刻。文化不是语文和数学,文化是人们共同构建的某一种秩序,比如说,我们经常提到的杀马特文化,那个就是由哪些低认知水平的青年人构建的,一种沉迷于受伤、边缘、小集体和幻想的文化,进入这种文化就要厌弃乐观,厌弃大众。小资也是一种文化,小资指的是由中产阶级构建的沉迷于优雅、抒情和精致的文化,信仰小资文化你就要厌弃粗糙厌弃冒险。不管是哪种文化,当你完全相信他的时候你就会不自觉的依照他的标准来改变自己并且自觉的去排斥其他的选择。杀马特们留着怪异的发型,可能喝两杯酒就会痛哭,然后他们在公共场合里面大声的放自己的音乐,这些其实都不是他们个人的爱好,而是他们的文化赋予他的标志。小资们到丽江或者到西藏旅行,带着墨镜拍出优雅的留念,他们的朋友圈里面偶尔会发一些鸡汤,喜欢什么的时候最常用的语言就是“感动的流下泪水”,所有这些也都不是他们的个人选择,而是小资文化替他们塑造的模型。

更大的文化比如儒家文化,基督教文化或者穆斯林文化,这些都一样,所有文化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同化人,通过约束自我来获得秩序。然而,每一个自我都是原始的、宏大的、充满了危险和创造力,就像一片动荡的大地,文化要在上面盖墙,厚的,薄的、石头的,或者是泥巴,然后再雹帆用他们围起一个又一个的屋子。

笃信一种文化就像进入其中一间屋子,从而你可以认识这一块地面,收获认同,收获意义,但是代价就会变得狭隘和目盲。俗就是无法透过这些墙壁看到更多的本质,无法透过文化的狭隘去寻找真正的价值,这些墙壁里面其实有一些很脆弱,大多数人都可以轻易的击碎其中一两道从而去扩大自我的认知扩大自由意志的领土,但是除了传说里面那些人物,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击碎所有的墙,这就是为什么说所有人都是俗人的原因。俗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俗可以帮助你获得简单的满足,让人不至于太早的去结束这个没有意义的人生,但是坏处就是即使你可以活出漫长的人生但他的质量仍然是轻飘飘的。

那反过来我们猜想中的雅,也有好处和坏处,好处就是他内心的丰盈,坏处呢?就是可能会陷入一些消极。所以绝对的雅也许并不怎么适合人类,而我们只是需要在俗的层级里面走的稍微高一点就可以了。俗肯定是有层级的,击碎更多的墙壁去获得更多的认知一定会变得更高级。现在我们再说回开头的里卡米耶夫人,当一个女人信仰物质文化信仰青春是他们的本钱,穿戴是他的武器,那么她就没有办法摆脱对于这些表面信息的迷恋,当然她也无法扭转当这些信息不在了之后那份失落,里卡米耶夫人就是这样,她信仰自己的美貌,信仰围绕他的甜言蜜语,所以她才会拒绝大卫为她画的那副肖像,对她来说大卫的境界她没有看过,她没有办法接收那个又素又丑的肖像。而对于大卫来说,他的文化是击碎了物质文化的那道墙,他知道物质是如何控制人的低级选择,所以他去唾弃光鲜的外表,意图用永恒和崇高来作为自己的信仰。可是大卫他就不俗吗,永恒和崇高同样不也是一种文化吗,同样也是约束自由意志的铜墙铁壁,也仅仅就是比里卡米耶夫人高出一点而已。我们放到更大的范围,在欧洲历史上,有的画家就会比大卫更加高级,比如说老勃鲁盖尔,永恒啊、崇高啊、物质啊,所有这些迷人眼的障碍,老勃鲁盖尔都不放在心上,他去画哪些粗俗的农民,内容虽然粗俗但是他的作品却非常高雅。他没有带着文化的傲慢去审判那些乡巴佬,而是朴实的挖掘那些可贵的真实。无论那些真实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美好的就像热情憨厚乐观,丑恶的就像自私贪婪愚蠢。对于老勃鲁盖尔来说,他的很多墙是不存在的,所以他看到的世界更加宽阔,他看到的美也更加全面,他感受到生命本身也更加厚重。勃鲁盖尔的表达都是由衷的很少受到某种文化的影响变得扭曲和虚假,所以我可以确信他比大多数人都要雅。雅不是一种状态,而是探索的行动,是追求真实,不迷信某种文化的决心。

米兰昆德拉曾经描绘过一个词叫刻奇,这个词来自于德语的音译,我们很少有名字以外的外语词是用来音译的,绝大多数的外国词汇都可以在中文里面找到一个相同的词,但是刻奇没有,如果要翻译他的具体的意思的话我们至少需要一大段话才行。我们简单说刻奇是什么,刻奇是指被某种文化所裹挟的迎合。举个例子,当一个人哭不是因为他真的想要哭而是因为他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哭,这个就是刻奇。他信仰的文化在此刻就是要哭,这个时候他脑海里甚至都想起了背景音乐当他仰望天空的时候好像都可以看到萧瑟的雪花,他以一个丧失自我的状态沉浸在某种假象里面而无法自知。我相信我们大伙一定都见过类似选秀歌手唱歌的时候会发出一些哽咽的声音,摇滚歌手唱一些口水歌都可以砸吉他,还有一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大街上喊忘了你,我再也不爱了,所有这些都是刻奇,也就是俗。我们今天这个媒体时代让刻奇变得无处不在媒体他无时无刻不在输出文化,塑造某一种生活姿态,人们就不自觉的跟着模仿。越来越多的虚情假意,越来越多的廉价泪水,慢慢的我们就没有几个人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勃鲁盖尔有两个儿子,长子叫小彼得,小彼得继承了他父亲的风格,仍然去画乡间故事,但是已经没有了上一辈的真诚。他画的画就像假哭假笑一样令人反感。他的次子叫杨勃鲁盖尔选择离开农村来到城市,他和鲁本斯的关系很近,专门从事花鸟绘画。他的花鸟在当时非常受欢迎,但是离开农村也好,受欢迎也好,都不意味着他比他的父亲更加高雅,从画里面我们可以看出来,过于好看的外表之下,已经失去了那棵真正高贵的心,也不只是杨,当时大多数低级地区的画家都在从事漂亮的花鸟绘画,他们画的花都是长盛不衰的,像今天的塑料花一样精致、鲜艳,但是没有一丝花香,他们画的餐具晶莹剔透、质感十足,但是没有办法喂饱饥饿的灵魂。再这样的环境下居然出现了伦勃朗所以他是一个大师。

我们可以说在文艺复兴以后,西方艺术集体迷失了。在物质主义的裹挟之下,忘记了艺术的本意,醉倒在了旋转的物质迷惑当中。如果我们要分析他们堕落的原因的话,你会发现快速积累的财富和被打破的阶级壁垒都起了作用。当时所有人都被这种兴奋感驱使着,不停的索取,贪婪遍布整个社会,无论是人还是艺术。杨勃鲁盖尔的花卉很直白的反应了一种贪婪,他恨不得把每一种颜色的花都要插进花瓶里,恨不得把一切他看到的全部都表现出来,是不是有点像我们今天人们眼中闪着金光恶狠狠的要吞下世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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