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一部
論《在細雨中呼喊》主人公孫光林的成長憂傷
摘要:通過孫光林成長曆程中生存環境步根該注雞運小和内心感受的分析,可以看出,孤獨和凄涼的生存境域使他的成長中彌漫着憂傷。孫光林的親生父幹凱憲蘭親是個無賴,孤獨的他得不到溫情;他從社會現實中感受的是弱肉強食、冷漠和命運的無常;由于青春期啓蒙的蒼白,他還要忍受生理的躁動與不安,礎許燈這些都是造成他成長憂傷的要素。愛的嚴重缺席、倫理體系的空前衰落、道德管延室振束的徹底破産把他推向恐懼與絕望的深淵。他無力把握自己,也無法把握,但又必須把握。他沒有措死推較快應所層怎酒自我保護的能力,又無法從親情和友情中獲得保護自我的力宜氫離足立送它之量,因此,他隻能在一次次的戰栗中走向孤獨,又在孤獨中陷入更深名作自際司許軸波的戰栗。孫光林的經曆,代表了吸買揚方所染什特定時代中國社會的某種無序的癫瘋狀态,人們以最原始的方式行走在現實的角落,傷害與被傷害成爲日常生活中最具活力的成分。少不更事的少限促己年,幼小的心靈被迫反複承受着現實風浪的擊打而又孤立無助,喚起人們進行精神苦難的反思與拯救。
關鍵詞:憂傷 孤獨 不安 恐懼 戰栗
《在細雨中呼喊》是餘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典型的成長小說。它以一個江南少年孫光林的成長經曆作爲叙事主線,展示了中國6滿樂按順甚危話0年代出生的人在成長過程中的孤獨、迷茫、痛苦和無助,歲月在流掉學外露神缺秋川武命逝與堅持中散發着淡淡的斯當戰憂傷。展現在單純和困惑的少年眼中的成人世界是冷漠和虛僞,從而使少年和成人之間形成無爾法逾越的障礙,成長成了少年的第一道傷痕,形成少年的恐懼心理,破壞了對人生的美好看法。細雨中傳來少年絕望的呐喊聲,但沒有人傾聽,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力傾聽。
主人公孫光林作爲故事的叙述者和回歸者,由于經曆的與衆不同,眼睛記錄了更多的命運,導緻他的敏感和困惑。他曾經被過繼五年,使得他有更多的人生體驗,而種種體驗,無論是否與他直接相關,都是恐懼與無奈。孤獨和寂寞更是覺足他到北京上大學之前不變的主旋律。透過孫光林的成長經曆,時時可以感受到那從故事背後漂浮起來的淡淡的苦澀和憂傷,那種面對現實和命運的無奈,那種無法擺脫現實煎熬的憂慮和焦灼。
憂傷之一:親生父親是個無賴,孤獨的他渴望溫情
出生和父親是無法選擇的,孫光林的父親恰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賴——祖父體力喪失後,父親虐待祖父;母親在世即與寡婦同居;強奸兒媳婦……。一個無賴父親不僅僅使孫光林活得沒有自尊,而且是他苦澀成長曆程的始作俑者。例如哥哥孫光平用鐮刀砍破他的腦袋,他到田間去告訴父親。在父親回家之前,哥哥孫光平用鐮刀強行在弟弟孫光明臉上劃出一道口子,造成孫光林砍弟弟,哥哥教訓他的假象。于是孫光林遭到父親的暴打和村裏孩子們的圍觀。父親的不問青紅皂白,成全了哥哥人性的罪惡,也爲孫光林對人生的認識投下陰影,是他後來經常感到恐懼與戰栗的源泉。
孫光林六歲開始,被過繼到孫蕩給縣武裝部幹部王立強充當養子。當陌生的王立強身着軍裝來到南門将他領走時,他在逃離的沖動中顯示出盲目的樂觀。因爲沒有人告訴他,将面臨一個全新的家庭和全新的環境;也沒有人告訴他将如何選擇日後的啓蒙和成長。“像一個被随意抛棄的幼苗,隻能靠自己尋找微弱的水分和養分,孤獨而頑強地存活下來”(1)。緻使他在整個人生啓蒙的記憶中所留下的是傷痛、無奈和恐懼。他以受難的方式,承載了整個鄉村社會倫理中最爲苦澀的人性啓蒙的蒼白和荒涼。
随着繼父的自殺和繼母的出走,他又一次陷入了被抛棄的命運中,十二歲的少年在走投無路中再一次回到故鄉南門。他回到南門時,正趕上家裏遭了火災,父親認定是他帶來了災難,疏遠和隔膜從此連綿不絕,緻使他在家處境艱難,哥哥受父親的影響也欺負他。孤獨的他本想通過遊離暴力的方式獲得更多的安全,但卻因此加劇他與現實的隔膜,被排斥在整個家庭之外。這種心靈的傷害所形成的結果便是恐懼和戰栗,性格上的極度敏感和内斂。
從南門到孫蕩,又從孫蕩到南門,這種短暫的循環,對孫光林來說,南門的家成了一種施舍。父親的冷漠和仇視,孫光林感到無意中對自己施加了殘忍的刑罰,他對父親和家庭的仇恨發展起來,逃離成爲他的目标。家庭本是避風的港灣,家庭的支柱——父親本該是最初的啓蒙者和教育者,而且生命的本質是一種主動、活潑、向上的力量,每個人都以某種方式能動地實現着自己。然而在無賴父親面前,孫光林還不如一個物件,總是引起父親的厭惡,他所有的渴望無法釋放,受到種種壓抑、束縛、摧殘以至于變得枯萎消沉。于是,一種呼喚——對生命的尊重呼之欲出,俗不可耐的弟弟孫光明死前與太陽的對視就是一種象征。人是不朽的,生命的誕生是一個非同一般的事件。生活無序而來,蒼茫而去,也許沒有答案,有的隻是喚起。相信那個時代出生的人們都會有同感,隻是程度不同而已。
擁有家庭權利的父親帶來心靈的傷害與日俱增,孤獨是敏感的少年的必然走向。 1959年出生的孫光林,成人之前,孤獨是他的基調。他甚至把池塘當成了伴随他的唯一夥伴。他于是獨自坐在池塘旁:獨自微笑、獨自眼淚汪汪、獨自觀看争端、獨自看家裏的物件被人搬走、看自己在水中的形象——削瘦的下巴和神情疲憊的眼睛……遊離于衆人之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和局外人。即使弟弟的葬禮,他也由于内心的障礙一直站在遠處不敢參加。長久的孤單和被冷落,使他在村裏似乎不再作爲一個人而存在。借自己的眼睛,他發現自己已被徹底遺忘。可以說,孤獨是孫光林成年之前的生存狀态,是冷漠的生活環境結出的澀果。
因爲孤獨,他對溫情充滿渴望,但溫情對他卻是空中樓閣,他隻能作爲局外人跋涉在絕望的荒原上。應該說,六歲之前,他和父母之間還算親切。從孫蕩重回故鄉後,他變得無依無靠。鄰居家的醫生用自行車帶着兩個兒子,無論是孩子的喊叫還是按響的車鈴,這情形,讓他羨慕不已。期待中,他所理解的的溫情以特殊的方式來到了:那是他發燒後,醫生的手掌在額頭一放,他所經曆的卻是親切感人的撫摸。病情好轉以後,他内心潛藏孩子對成年人的依戀。經常守在醫生下班回家的路上,看着醫生從遠處走來,想象着醫生對他說那些親切的話語,期待醫生再次用寬大的手掌撫摸他的前額 。然而醫生從來就沒有注意他,醫生匆匆走過,偶爾看他也是看陌生人的眼光。孫光林的溫情渴望落空了,他再次有了感動已經是過繼之後了。
繼母李秀英用五角錢考驗他,他經受考驗把錢交給繼母。她用令人感動的聲調稱贊孫光林。可以想象,不過是幾句肯定或者說是表揚,但對于孫光林而言,她那過多贊美詞語的稱贊,使孫光林當時激動得都差點要哭了。這種信任成了他後來遭受打擊恢複自信的源泉。
比較無賴的親生父親,繼父王立強也給過他溫情:繼父打了他,背着因此而絕食的他去吃飯。于是,我們看到,孫光林的身體在繼父脊背上輕輕搖晃,清晨時還那麽堅強的自尊,那時被一種依戀所代替。他把臉靠在繼父肩膀上時,所感受的是被保護的激動。和孫光林共同生活了五年,像真正的父親那樣疼愛過他、打罵過他的繼父,比親生父親更像父親。正因如此,王立強的死構成了孫光林冗長持久的憂傷——從此父愛不再。
1959年出生的孫光林,成人之前,孤獨是他的基調。池塘成了伴随他的唯一夥伴。孫光林渴望溫情,但他并不懂得什麽是溫情,他認爲那些感動“點”就是溫情。溫情的一瞥恰恰說明了它的極度稀少和彌足珍貴,但一絲燈鎢的溫情無法與冷漠的現實抗衡。
透過孫光林的回憶和傾訴,正是基于對生命的一種感受和理解,把曆史和現實,精神和存在,人性的審視和溫情的尋找融彙起來,由對人生存本質的追問轉化成絕望的呐喊。人與人之間樸素、真誠的關心與愛護,才會使漂泊的靈魂找到可以歸依的家園。
憂傷之二:忍受生理的躁動與不安
孫光林成爲中學生了。一個正處于青春期騷動不安的少年,難免對愛情萌動着憧憬。随着身體的自然成長和欲望本能的瘋狂折磨,正常的生理啓蒙卻呈現出一片空白。“導緻的結果,便是欲望的本能擴張和所謂的規範在内心開始對抗。在這種對抗中”(2),孫光林一方面要忍受着手淫的恐懼煎熬,另一方面又不斷地湧現對女性的甜蜜幻想。自我忏悔,又不斷地對異性軀體進行嘗試性挑逗。這種行爲,不僅給他帶來了“戰栗”式的本能宣洩,也帶來了莫名的恐懼,他陷入生理的極度恐怖的緊張之中。黑夜的安慰總是十分短暫,接踵而至的仍然是恐慌、迷茫和痛苦,身體的成長始終在臉色蒼白裏進行着。孫光林暗戀女同學曹麗:她的臉無與倫比的美麗,她的笑容讓“我”感到甜蜜無比,她的聲音使“我”激動不安。她成爲“我”黑夜想象中的夥伴。沒有人給他解釋這種現象和心理,更沒有人給他指導和幫助,所以他感覺這是他在黑夜犯下的罪惡,白天看到被自己“傷害”了的曹麗就變得提心吊膽。可以想象孫光林的窘境,整日擔心别人會發現自己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形成精神上的過敏症,影響了他的自信,也因此差點失去友情。當他知道擁有黑黑汗毛的男同學才是曹麗的青睐時,他憐憫自己,認爲曹麗破滅了自己美好的向往。
既然沒有正當的途徑明白這一切,神秘感促使他在朋友蘇宇家看了異性裸體的彩色圖片,這使他從虛幻的美好跌入到實際的赤裸中。不僅如此,當蘇宇因“調戲”少婦被勞教後,他仇恨滿腔,感到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麽邪惡和令人憤怒。曹麗對成熟男子的喜愛,使她投入了音樂老師的懷抱。私情被揭發後,音樂老師被送進監獄,五年後才獲得自由,被發配到一所農村中學。文雅的音樂老師曾經是孫光林的偶像,後來孫光林再見到音樂老師時,衰老替代了音樂老師昔日的風流倜傥,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胡亂飄起。
本是含苞待放的年華,在沒有生理教育的年代,他們對青春期毫無心理準備,突然間面對長大的自己,他們因爲生理特征的出現惶惶不可終日。蘇宇青春期本能的騷亂和冒險,音樂老師和曹麗的遭遇,表明特殊的曆史境遇中,愛的嚴重缺失、倫理體系的空前淪落,青春期隻能表現出困惑、焦灼與惶恐,痛苦和憂傷取代了神秘、浪漫和遐想,充滿詩意的年華在成人之後留着蒼白和恐懼,是文明缺失的代價。
憂傷之三:現實社會中充斥着冷漠、弱肉強食和命運的無常
南門和孫蕩就是孫光林眼中的“社會”,他從“社會”現實中感受的是弱肉強食、冷漠和命運的無常,導緻他的迷茫和憂傷。比如當他重回南門處境尴尬時,因自留地問題父親與強壯的王躍進家兄弟争吵,争吵又轉化爲動武,父母被打得狼狽不堪。但不要命的哥哥孫光平揮舞菜刀砍向王躍進屁股之後,王家兄弟敗下陣來。哥哥成了衆口皆碑的英雄,孫光林因爲沒有參與争端,被村人及家人認爲是世界上最壞的人。懵懂的孫光林可能出于本能,遠離了暴力,卻因此被人們徹底否定,成了壞人,加劇了與現實的隔膜,被排斥在整個家庭之外。弱肉強食替代了理性和公正,扭曲了他的判斷,加深了他的痛苦。
村裏年輕漂亮的姑娘馮玉青代表着孫光林的憧憬。她在遭到王躍進的強奸之後,在衆人的圍觀中,緊緊抱住王躍進的腰,眼睛裏充斥着哀求和苦惱。哀求的目的隻是讓王躍進陪她去醫院檢查。面對王躍進的辱罵和調笑,圍觀的旁人隻是好奇沒有同情。這種對抗和冷漠情形,給孫光林沉重一擊——正義沒有得到同情、支持和伸張。在王躍進的婚禮上,因爲新娘不是馮玉青,孫光林内心洋溢出美好脫離玷污的愉快,但當他看到馮的尴尬,一股難言的憂傷油然而生——馮玉青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了。後來孫光林本以爲她的出走就是逃離魔掌,從此過上另一種平靜的生活。但是命運的無常使負氣出走的馮玉青一步步淪爲暗娼,沒有改變悲劇命運。不隻如此,馮玉青被勞教後,她的兒子——魯魯成了流浪兒。孫光林再次見到馮玉青,看到了她遭受歲月摧殘的臉,她喪失了青春激情的目光就如黑暗的塵土在漂浮。孫光林的悲哀不是馮對他的遺忘,而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到美麗的凋零和生活的殘酷。此後孫光林對她的記憶也蒙上厚厚的塵土。也許是相似的命運,也許是孤獨的驅使,或者因爲馮玉青曾經代表着他的憧憬,他和魯魯成了好朋友,但友情因孫光林被迫返回南門而結束。美麗被蠶食,毀滅的陰雲越來越沉重地壓迫着孫光林的靈魂。
即使在校園,困惑和不安依然拌着他。小學老師張青海,虛僞冷酷,當校園出現寫着他壞話的标語時,他根據自己随心所欲的判斷,認定寫标語的人就是孫光林,從而和林老師一起利用老師的權威對孫光林開始了精神折磨:引誘、進攻、吼叫、拍桌子、瞪眼睛、關進小屋子。在這裏,老師的臉上不是慈愛和睿智,而是虛僞和陰險,沒有人情味,沒有同情心,不顧孫光林的承受能力和真實感受。他們的引誘,那種陰謀的贊揚和微笑,讓孫光林漸漸感到做了錯事以後認錯,比不做錯事更值得稱贊,于是孫光林懷着激動和期待的心情無中生有地承認下來。道德、公平、正義的随意踐踏加深了孫光林的恐懼和憂傷。颠倒黑白的偏偏是老師,孫光林的靈魂從困惑走向漂泊,無所歸依。
專橫跋扈的逍遙自在,弱者最終沒有改變悲劇命運。生活在這樣一個無序的悲劇色彩的環境中,孫光林似乎感到了命運的捉弄,環境力量不僅不可能完善他的性格,反而加劇了他的恐懼與逃避。這樣的精神狀态,使他無法正視自己,如果用扭曲的眼光來認識人生,得到的必定是一種對人生扭曲的認識。一切令人費解,在那樣的時代又那麽合情合理。
無處不在的憂傷遍布城鎮和鄉村,遍布農民家庭、知識分子家庭和軍人家庭。不隻是孫光林,包括孫光平、孫光明、蘇宇、蘇杭、國慶、劉小青等一代人都在無序狀态中掙紮成長。在特殊的曆史境遇中,人道關懷的空前缺乏,社會倫理與道德尊嚴的嚴重喪失,緻使人們不可避免地淪爲一種悲劇性的存在。如:因爲青春期本能的騷亂和冒險而被處以勞教的蘇宇、淪爲暗娼的馮玉青、流浪的魯魯、自殺的王立強、落魄的音樂老師,或者成爲像孫廣才那樣一個地地道道的鄉村無賴,都是悲劇的典型。這部小說,更像一部少年成長的心靈史,它留下的都是一個個無法排遣的傷痛記憶,是一個少年生命所無法承受的苦難,是無奈、無助、無望而又堅忍不拔的心靈震顫。“無論物質生活還是精神生活毫無亮色而言,毫無希望可說,暴力、恐吓、辱罵是維持這個家庭必不可少的精神潤滑劑。”(3)無處不在的憂傷置入孫光林的幼小心靈中,表現爲恐懼和戰栗。
雖然餘華說這是一本關于回憶的書,但寫此小說不是一種完全的自慰。一個作家的責任和情懷使他以冷靜的筆觸,将孫光林個人的成長遭遇納入整個時代人物的命運中,使得此作品有大境界,使《細雨中的呼喊》區别于其他成長小說和校園小說,成就時代的意義,那就是對過去的精神苦難進行反思,構築理性、和諧的的現在和将來。
作品中多次出現的池塘,是孤獨的見證和化解孤獨的地方,它承載了孫光林的憂傷。成年後的孫光林重返故鄉,過去的池塘依然存在。池塘的突然出現,使孫光林面臨了另一種情感的襲擊。這裏,池塘暗示他依然不要忘記故鄉或者是感激故鄉,理由是故鄉給予他生命;池塘暗示他不要忘記過去,對過去的苦澀給予提醒,是提醒他改變過去的生活,給予别人甚至未來屬于他的和不屬于他的孩子以溫情,以關懷,喚醒冷漠的心靈和麻木的神經,還生活以新的面貌。特定的物質與道義雙重匮乏的時代已經過去,但依舊會有少年在細雨中呐喊,提醒我們對生命進行關注與尊重。
注釋:(1)《餘華評傳》第93頁(作者洪治綱 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2)同上書 第103頁
(3)同上書 第93頁
參考文獻:
《現代教育思想》(邢永富主編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2002年5月版)
《餘華評傳》(作者洪治綱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魯迅被侮辱受歧視的故事
魯迅于1881年出生在浙江紹興一個官僚地主的家庭裏,但在他13歲那年,他的原來在京城做官的祖父因科舉舞弊案入獄,此後他的父親又長期患病,終至死亡,家境敗落下來。家庭的變故對少年魯迅産生了深刻的影響。他是家庭的長子,上有孤弱的母親,下有幼弱的弟妹,他不得不同母親一起承擔起生活的重擔。天真活潑的童年生活結束了,他過早地體驗到了人生的艱難和世情的冷暖。他經常拿着醫生爲父親開的藥方到藥店去取藥,拿着東西到當鋪去變賣。在過去家境好的時候,周圍人是用一種羨慕的眼光看待他這個小“公子哥兒”的,話語裏包含着親切,眼光裏流露着溫存。但現在他家窮了下來,周圍人的态度就都變了:話語是涼涼的,眼光是冷冷的,臉上帶着鄙夷的神情。周圍人這種态度的變化,在魯迅心靈中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對他心靈的打擊也太大了,這使他感到在當時的中國,人與人之間缺少真誠的同情和愛心。人們是用“勢利眼”看人待物的:對有錢有勢的人是一種态度,對無錢無勢的人又是另一種态度。多年之後,魯迅還非常沉痛地說:“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麽,我以爲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呐喊〉自序》
家庭的變故和變故後的人生體驗,也使魯迅從少年時候起就親近下層人民。他的外祖母家住在農村,這使他有機會接觸和了解農民的生活。特别是在他祖父入獄的前後,他不得不到農村的親戚家避難,長時期住在農村。在那裏,他與農村的孩子們成了朋友,與他們一起玩耍,一起劃船,一起看戲,有時也一起到他們家的地裏“偷”豆子煮了吃。在他們之間,沒有相互的歧視和仇視,而是相互關心,相互友愛。魯迅一生都把他與農村小禦顫判朋友這種樸素自然、真誠單純的關系當作人與人之間最美好的關系而懷念着,描寫着。
在當時,一般的讀書人走的是三條道路:一條是讀書做官的道路。當不上官的還可以去當某一個官僚的“幕友”,假若前兩條道路都走不通,還可以去經商。魯迅走的則是爲當時人最看不起的另一條道路:進“洋學堂”。這在當時的中國,是被一般人視爲“把靈魂賣給洋鬼子”的下賤勾當的。1898年,18歲的魯迅,懷揣着慈母多方設法籌措的8塊銀元,離開家鄉進了南京水師學堂,後來又改入南京路礦學堂。這兩所學校都是洋務派爲了富國強兵而興辦的,其中開設了數學、物理、化學等傳授自然科學知識的課程。期間,魯迅閱讀了外國文學和社會科學方面的著作,開拓了視野。特别是嚴複翻譯的英國人赫胥黎著的《天演論》,更給予魯迅以深刻的影響。《天演論》是介紹達爾文的進化論學說的一部著作,這使魯迅認識到現實世界并不是和諧完美的,而是充滿了激烈的競争。一個人,一個民族,要想生存,要想發展,就要洞罩有自立、自主、自強的精神。不能甘受命運的擺布,不能任憑強者的欺淩。
魯迅在南京路礦學堂期間成績優異,使他在畢業後獲得了官費留學的機會。1902年,他東渡日本,開始在東京弘文學院補習日語,後來進入仙台醫學專門學校。他之選擇學醫,意在救治像他父親那樣被庸醫所害的病人,改善被譏爲“東亞病夫”的中國人的健康狀況。魯迅想通過醫學啓發中國人的覺悟。但他的這種夢想并沒有維持多久,就被嚴酷的現實粉碎了。在日本,作爲一個弱國子民的魯迅,經常受到具有軍國主義傾向的日本人的歧視。在他們的眼睛裏,凡是中國人都是“低能兒”,魯迅的解剖學成績是59分,就被他們懷疑爲擔任解剖課的教師藤野嚴九郎把考題洩露給了他。這使魯迅深感作爲一個弱國子民的悲哀。有一次,在上課前放映的幻燈畫片中,魯迅看到一個中國人被日本軍隊捉住殺頭,一群中國人卻若無其事地站在旁邊看熱鬧。魯迅受到極大的刺激。這使他鎮改認識到,精神上的麻木比身體上的虛弱更加可怕。要改變中華民族在世界上的悲劇命運,首要的是改變中國人的精神,而善于改變中國人的精神的,則首先是文學和藝術。于是魯迅棄醫從文,離開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回到東京,翻譯外國文學作品,籌辦文學雜志,發表文章,從事文學活動。在當時,他與朋友們讨論最多的是關于中國國民性的問題:怎樣才是理想的人性?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麽?它的病根何在?通過這種思考,魯迅把個人的人生體驗同整個中華民族的命運聯系起來,奠定了他後來作爲一個文學家、思想家的基本思想基礎。
在留學日本期間,魯迅初步形成了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但是,魯迅的思想和感情不但爲當時大多數的中國人所無法理解,就是在留日學生中也很難得到廣泛的響應。他翻譯的外國小說隻能賣出幾十冊,他籌辦的文學雜志也因缺乏資金而未能出版。家計的艱難使魯迅不得不回國謀職。1909年,他從日本歸國,先後在杭州浙江兩級師範學堂(今 杭州高級中學)和紹興府中學堂任教員。這個時期,是魯迅思想極其苦悶的時期。1911年的辛亥革命也曾使他感到一時的振奮,但接着是袁世凱稱帝、張勳複辟等曆史醜劇的不斷上演,辛亥革命并沒有改變中國沉滞落後的現實,社會的昏亂,民族的災難,個人婚姻生活的不幸,都使魯迅感到苦悶、壓抑。五四運動之後,他的壓抑已久的思想感情像熔岩一樣通過文學作品猛烈噴發出來。在那時,他已經在教育部任職,并且随教育部一同遷居北京。
1918年,魯迅在《新青年》雜志上發表了他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這是他第一次用“魯迅”這個筆名發表文章,《狂人日記》也是中國最早的現代白話小說。這篇小說,凝聚了魯迅從童年時起到那時爲止的全部痛苦的人生體驗和對于中華民族現代命運的全部痛苦思索。它通過“狂人”之口,把幾千年的中國封建專制的曆史痛斥爲“吃人”的曆史,向沉滞落後的中國社會發出了“從來如此,便對麽?”的嚴厲質問,大聲疾呼:“救救孩子!”。
《狂人日記》之後,魯迅連續發表了多篇短篇小說,後來編入《呐喊》《彷徨》兩個短篇小說集,分别于1923年和1926年出版。
魯迅的小說作品數量不多,意義卻十分重大。魯迅把目光集中到社會最底層,描寫這些底層人民的日常生活狀況和精神狀況。這是與魯迅的創作目的分不開的。魯迅說:“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南腔北調集·我怎麽做起小說來》)這種表現人生、改良人生的創作目的,使他描寫的主要是孔乙己、華老栓、單四嫂子、阿Q、陳士成、祥林嫂、愛姑這樣一些最普通人的最普通的悲劇命運。這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最需要周圍人的同情和憐憫、關心和愛護,但在缺乏真誠愛心的當時的中國社會中,人們給予他們的卻是侮辱和歧視,冷漠和冷酷。這樣的社會難道是一個正常的社會嗎?這樣的人際關系難道是合理的人際關系嗎?最令我們痛心的是,他們生活在無愛的人間,深受生活的折磨,啊但他們彼此之間也缺乏真誠的同情,對自己同類的悲劇命運采取的是一種冷漠旁觀甚至欣賞的态度,并通過欺侮比自己更弱小的人來宣洩自己受壓迫、受欺侮時郁積的怨憤之氣。在《孔乙己》裏,有惡意嘲弄孔乙己的短衫顧客;在《阿Q正傳》中,别人欺侮阿Q,阿Q則欺侮比自己更弱小的小尼姑;在《祝福》中,魯鎮的村民把祥林嫂的悲劇當作有趣的故事來欣賞……所有這一切,讓人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魯迅對他們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魯迅愛他們,但希望他們覺悟,希望他們能夠自立、自主、自強。
魯迅對權勢者和僞君子抱着深惡痛絕的态度。《孔乙己》中的丁舉人、《阿Q正傳》中的趙太爺、《祝福》中的魯四老爺、《長明燈》中的郭老娃、《離婚》中的七大人等等,都是這樣一些權勢者的形象。他們有權有勢,但對他人的命運卻沒有真誠的關心,對社會的進步沒有絲毫的熱情,他們關心的隻是自己的權勢和地位,自私、虛僞、冷酷,阻礙着社會的進步和改善。《肥皂》中的四銘、《高老夫子》中的高老夫子則是一些假道學、僞君子,他們口口聲聲說是關心社會的道德,實際上他們自己都是毫無道德心的人。
魯迅的小說寫的是平凡人的平凡的生活,沒有離奇的故事,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卻充滿了無窮的藝術魅力。這種魅力是從哪裏來的呢?是從他對人、對生活的細緻入微的描寫和對人的内在微妙心理的入木三分的刻畫帶來的。讀魯迅的小說,時時有一種“發現的喜悅”。畫面是普通的畫面,人物是普通的人物,但卻在這麽普通的畫面和普通的人物身上,随時都能注意到我們平時注意不到的特征,覺察到平時覺察不到的人物的心理活動。正是由于這種細緻入微的描寫和入木三分的心理刻畫,使魯迅小說的藝術魅力具有了愈久愈醇的特征。在青年時期,我們涉世不深,北方的中小學生對故事中所描寫的魯鎮等江南水鄉、三味書屋等風土人情還不夠熟悉,對人生還沒有更多的親身體驗,魯迅小說是作爲一個整體進入我們的感覺世界的,但在我們感覺到的人物和畫面中到底潛藏着多麽豐富的内涵,我們還不可能盡數感覺到,随着我們社會經驗的增加和人生體驗的深化,這些人物和畫面的内涵就會不斷從中生發出來。爲了揭示不同生活畫面和不同人物命運的不同的意義,魯迅的小說結構是多變的,幾乎一篇有一篇的樣式,一篇有一篇的寫法。《狂人日記》與《阿Q正傳》不同,《孔乙己》與《白光》不同,《故鄉》與《祝福》不同,《孤獨者》與《傷逝》不同。不僅結構樣式不同,音調節奏也不同。《孔乙己》是那麽的單純而又冷峻,《傷逝》則那麽逶迤曲折、情深意切。魯迅的小說是小說,也是詩,意境幽深,外冷内熱,其運用民族語言的功力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在寫作《呐喊》、《彷徨》的同時,魯迅還創作了散文集《朝花夕拾》和散文詩集《野草》。前者出版于1928年,後者出版于1927年。如果說《呐喊》《彷徨》中的小說是魯迅對現實社會人生的冷峻的刻畫,意在警醒沉睡的國民,《朝花夕拾》中的散文則是魯迅溫馨的回憶,是對滋養過他的生命的人和物的深情的懷念。幼時的保姆長媽媽,在備受歧視的環境中給予過他真誠的關心的藤野先生,一生坎坷、孤傲不羁的老友範愛農,給過他無限樂趣的“百草園”,吸引着他的好奇心的民間戲劇和民間娛樂活動……所有這一切,都是在這個險惡世界的背景上透露出亮色和暖意的事物,是他們,滋養了魯迅的生命。這些散文,把抒情、叙述、議論結合在一起,有時如平靜的港灣,有時如波濤翻滾的大海,有時如湍急奔流的河水,有時又像蜿蜒曲折的小溪,千姿百态,體現了魯迅散文創作的藝術成就。同《朝花夕拾》中那些明淨細緻的散文不同,《野草》中的散文詩則呈現出迷離恍惚、奇詭幻美的意境,它們像一團團情緒的雲氣,在空中旋轉飄蕩,變幻出各種意想不到的形狀。魯迅内在的苦悶,化爲了夢,化爲了超世間的想象,使《野草》成了中國現代主義文學中的一朵奇葩。魯迅曾對别人說:“我的哲學都在《野草》裏。”魯迅最内在的情緒體驗和最玄妙的哲理性感悟,通過這種奇特的藝術手段傳達出來。魯迅的藝術創造力是驚人的。
最充分體現魯迅創造精神和創造力的還應該首推他的雜文。“雜文”古已有之,在外國散文中也能找到類似的例證,但隻有到了中國現代文化史上,到了魯迅的手中,“雜文”“是匕首、是投槍”,這種文體才表現出它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巨大的思想潛力。魯迅的雜文可以說是中國現代文化的一部“史詩”,它不但記錄了魯迅一生戰鬥的業績,同時也記錄了魯迅那個時代中國的思想史和文化史。當中國現代知識分子要創造适應于中國現代發展的新文化、新思想時,遇到的是從各種不同的階層,各種不同的人物,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以各種不同的方式進行的誣蔑和攻擊。魯迅的雜文就是在這種沒有固定不變的戰線、沒有固定不變的論敵的思想文化鬥争中自然形成的。從五四起,魯迅就開始用雜文的形式與反對新文化的各種不同的論調進行鬥争,但那時他還是不自覺的。到了後來,有些人開始嘲笑他是一個“雜文家”,他才更明确地意識到“雜文”的力量,并且開始自覺地從事雜文的創作。魯迅說,雜文是“感應的神經”,它能夠“對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争”,從而爲新文化、新思想的發展在舊文化、舊思想的荊棘叢莽中開辟出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使之能夠存在,能夠發展,能夠壯大。魯迅一生寫了《墳》、《熱風》、《華蓋集》、《華蓋集續編》、《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僞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集》、《且介亭雜文末編》等15部雜文集。在這15部雜文集中,魯迅把筆觸伸向了各種不同的文化現象,各種不同階層的各種不同的人物,其中有無情的揭露,有憤怒的控訴,有尖銳的批判,有辛辣的諷刺,有機智的幽默,有細緻的分析,有果決的論斷,有激情的抒發,有痛苦的呐喊,有親切的鼓勵,有熱烈的贊頌,筆鋒馳騁縱橫,詞采飛揚,形式多樣,變化多端。它自由、大膽地表現現代人的情感和情緒體驗,爲中國散文的發展開辟了一條更加寬廣的道路。魯迅雜文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是不容抹煞的。
魯迅晚年還完成了一部小說集《故事新編》(1936年出版)。這部小說集取材于中國古代神話、傳說和曆史事實,但它沒有拘泥于原有的故事,而是加進了魯迅自己的理解和想象,有些還采取了古今交融的寫作手法,使古代人和現代人發生直接的對話。魯迅這樣做的目的,是使我們能夠通過對現實人物的感受和理解,還古代人物一個鮮活真實的面貌,也通過對古代人物的感受和理解,更深入地感受和了解某些現實人物的真實面目。通過《故事新編》中的小說,魯迅實際重構了中國的文化史,揭示了中華民族存在和發展的根據,也重塑了那些被中國封建文人聖化了的曆史人物的形象。《補天》可以被認爲是一部中華民族的“創世紀”, 在魯迅的觀念中,真正體現中華民族根本精神的不是那些古聖先賢和帝王将相,而是創造了中華民族的女娲,她是中華民族生命力的源泉和象征;《奔月》寫的是古代英雄的悲劇,羿射掉九日,拯救了人類,但那些自私狹隘的世人并不想繼承、發揚他的英雄精神,隻想利用他實現自己自私狹隘的目的,他被自己的學生所暗算,被他的妻子所抛棄;《鑄劍》表現的是被壓迫者向壓迫者複仇的主題;《理水》《非攻》歌頌了中國古代那些身體力行的政治家和思想家,禹和墨翟都是中華民族的脊梁式的人物。孔子、老子、莊子、伯夷、叔齊這些曆史人物也在魯迅的筆下真成了有些可笑但仍不失其可愛的活生生的人物形象。魯迅的《故事新編》以荒誕的手法表現嚴肅的主題,創立了一種完全新型的曆史小說的寫法。
魯迅在短篇小說、散文、散文詩、曆史小說、雜文各種類型的創作中,都有自己全新的創造。他的一生是爲中華民族的生存和發展掙紮奮鬥的一生,他用自己的筆尖持社會正義,反抗強權,保護青年,培育新生力量。在前期,他熱情支持青年學生的正義鬥争,揭露段祺瑞執政府鎮壓學生運動、制造“三一八”慘案的罪惡行徑,寫下了《記念劉和珍君》等一系列震撼人心的文章;在後期,他反對國民黨政府對共産黨人和進步青年的血腥鎮壓,參加了左翼作家聯盟和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寫下了《爲了忘卻的記念》等一系列充滿義勇正氣的文章。“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顔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
1936年10月19日,魯迅逝世于上海。成千上萬的普通人自動地來爲他送行,在他的靈柩上覆蓋着一面旗幟,上面寫着“民族魂”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