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斯特罗默的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的诗

(北岛译 )
外套破旧得像狼群。
面孔像大理石片。
坐在书信的树林里,那树林
因轻蔑和错误沙沙响,

心飘动像一张纸穿过冷漠的
走廊。
此刻,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
转瞬间点燃青草。
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下面
那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
亮着灯的院子。

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
(你看见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吗)
在冰封的居民区像海蜇漂浮
那披斗篷的穷汉。
这里,那守斋人曾被欢笑的牲口包围,
而它们早就去往树线以上的远方。
人类摇晃的桌子。
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 一棵树在雨中走动,匆匆走过
我们身旁,在这片倾洒着的灰色中,
这棵树急事。它从雨中汲取生命
犹如果园里黑色的山雀,
雨歇了,树尺好停住了脚步。
它挺拔的躯体在晴朗的夜晚闪现,
和我们一样,它在等待着那瞬间
当雪花在天空中绽开
《17首诗》
李笠译
*序曲
醒悟是梦中往外跳伞
摆脱令人窒息的旋涡
漫游者向早晨绿色的地带降落
万物燃烧。他察觉——用云雀飞翔的
姿势——稠密树根
那无数盏灯在地底下摇晃。但地上
苍翠——以热带风姿——站着
举着手臂,聆听
无形的抽水机的节奏。他坠入夏天,坠入
夏天眩目的坑洞,坠入
在太阳火炉下抖颤的
湿绿脉管的棋盘。于是停住
这穿越瞬间的直线,翅膀张开
急流上鱼鹰的栖歇
青铜时代的小号
不安的旋律
悬挂在深渊上空
晨光中,知觉把握住世界
像手抓住一块太阳般温暖的石头
漫游者站在树下。当
穿过死亡的旋涡
可有一片巨光在他头顶上铺展?
*风暴
突然,漫游者在此遇上年迈
高大的橡树——像一块石化的
长着巨角的麋鹿,面对九月大海
那墨绿的城堡
北方的风暴。正是楸树的果子
成熟的季节。在黑暗中醒着
能听见橡树上空的星宿
在厩中跺脚
*夜晨
月的桅杆腐烂。帆皱折一团
海鸥醉醺醺飞过水面。渡口
沉重的四边形发黑。灌木
在黑暗中悬荡
走出房门。黎明敲打敲打着
大海的花岗石大门,太阳喷吐着火
走近世界。半窒息的夏神
在水烟中摸索
*复调
在鹰旋转着的宁静的点下
光中陵贺铅的大海轰响着滚动,把泡沫的
鼻息喷向海岸,并咬着自己的
海草的马勒
大地被蝙蝠测量的黑暗
罩笼。鹰停下,变成一颗颗星星
大海轰响着滚动,把泡沫的鼻息
喷向海岸
*致梭罗的五首诗

又有人离开沉重的城市
那贪婪的石环。水晶清澈的盐
是海水,围攻所有真正的
难民的脑袋

寂静随缓慢的旋涡从大地
中心上升,生根,长大。用
树冠茂盛的阴影遮住男人
温暖的楼梯

脚随意地踢一只蘑菇,乌云
在天边扩散,树弯曲的根
像铜号吹出曲子,树叶
惊恐地飞散

秋天疯狂的逃亡是他的轻大衣
飘动,直到平静的日子
成群地走出灰烬和霜
在泉中洗脚

看到间歇泉逃离枯井的人
无人相信时,像梭罗一样
深深潜入内心的绿荫
狡猾,乐观
*果戈理
夹克破旧,像一群饿狼?
脸,像一块大理石碎片?
坐在信堆里,坐在?
嘲笑和过失喧嚣的林中?
哦,心脏似一页纸吹过冷漠的过道??
此刻,落日像狐狸悄悄走过这片土地?
瞬息点燃荒草?
天空充满了蹄角,天空下?
影子般的马车?
穿过父亲灯火辉煌的庄园??
彼得堡和毁灭位于同一纬度?
(你从斜塔上看见)?
这身穿大衣的可怜虫?
像海蜇在冰冻的街巷漂游?
这里,像往日被笑声的兽群围住?
他陷入饥饿的利爪?
但群兽早已走入高出树木生长的地带?
人群摇晃的桌子?
看,外面,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
登上你的火马车吧,离开这国家!
*船长的故事
没有雪的日子,海
是山的亲戚,披着灰色的羽毛起伏
瞬间变蓝,和惨白如山猫的波浪
长时间在沙岸上徒劳地寻找栖地
沉船在这样的日子浮出海面,寻找
没入城市警报的船主,淹死的船员
被吹向陆地,比烟斗的青烟更轻
(北方有真正的山猫,长着尖爪
梦幻的眼睛。北方,岁月
二十四小时住在矿井里
那里,唯一的幸存者必须坐在
北极光的炉旁,聆听
那些被冻死的人的音乐)
*节与对节
最后的环是神话的。那里划手
在闪耀的鱼背间下沉
离我们太远!当白天
陷入无风窒息的焦虑——
像刚果的绿影
用蒸汽罩住蓝色的男人——
当漂流的木块
在心脏缓缓延伸的河里
腾空跃起
突然的变化:被拴住的船身滑入
静息着的天体下的水域
黑色之梦的船尾
无可奈何地翘起,面对
浅红的海岸,被弃的
岁月下沉,迅速
无声——森林赶来
像雪橇的狗形的巨影
穿越雪地
*愤激的沉思
风暴让风拍闭车展翅飞翔?
在夜的黑暗里碾磨着空虚——你?
因同样的法则失眠?
灰鲨肚皮是你那虚弱的灯?
朦胧的记忆沉入海底?
在那里僵滞成陌生的雕塑——你?
的拐杖被海藻弄绿?
走入大海的人返回时僵硬
*石头
我听见我们扔出的石头
跌落,玻璃般透明地穿行岁月。深谷里
瞬息迷惘的举动叫喊着
从树梢飞向树梢,在
比现在更稀薄的空气中静哑,像燕子
从山顶
滑向山顶
直到它们沿着存在的边界,到达
极限的高原,那里我们
所有作为
玻璃般透明地
落到
仅只是我们自身的
深底
*联系
看这棵灰色的树。天空穿过
它的纤维,流入大地——
大地狂饮后只给留下
一朵干瘪的云。被盗的宇宙
拧入交错的树根,挤成
苍翠——这自由的瞬息
飞出我们的体内,旋转着
穿过命运女神的血液前进
*早晨与入口
海鸥,太阳船长,掌着自己的舵?
它下面是海水?
世界仍打着瞌睡,像水底?
斑驳的石头?
不能解说的日子。日子——?
像阿兹特克族的文字!??
音乐。我被绑在?
它的挂毯上,高举?
手臂——像民间艺术里的?
形象
*静息,在溅起浪花的船头
冬天的早晨感到这地球
在向前翻滚。来自暗处的
风,呼啸着
撞击墙壁
被运动包围:宁静的帐篷
候鸟阵里隐秘的舵
一阵颤音
从昏暗中
飞出隐藏的乐器,像站在夏天
高大的椴树下,千百张
昆虫的翅膀
嗡嗡掠过头顶
*昼变
林中蚂蚁静静地看守,盯视着
虚无。但听见的是黑暗树叶
滴落的水珠,夏日深谷
夜晚的喧嚣
松树像表盘上的指针站立着
浑身是刺。蚂蚁在山影中灼烧
鸟在叫!终于。云的货车
慢慢地起动
*悲歌
1
出发点!像一条战死的巨龙躺在
烟雾的沼泽,躺着
我们松林覆盖的海岸,远方:
两只汽轮从迷雾的梦中
呼唤。这是下层世界
平静的森林,平静的水域
兰花的手从松土中伸出
在另一头,远离这一航道
但悬挂在同一倒影之中:船
像云朵轻轻挂在自己的天空
围着它头部的水静止
不动,但风暴在席卷!
烟囱里的烟波涛般翻滚
太阳在风暴的手中抖动——风
狠狠地抽打登船者的脸
哦,朝死亡的左舷攀登
一阵突起的对流风,窗帘掀动
寂静如闹钟振响
一阵突起的对流风,窗帘掀动
直到听见远处的门关上
在另一个遥远的岁月
2
哦,地面灰如柏克斯登男尸的大衣!
岛在昏暗的水烟中飘浮
宁静,就像找不到目标的雷达
一圈又一圈地旋转
有一条转瞬即逝的十字路
距离的音乐相互交融
万物汇成一棵茂盛的树
消失的城市在枝杈上闪耀
如同八月夜晚的蟋蟀,这里
处处都在演奏,如同
深陷的甲虫,被泥苔包围的游子
在这里酣睡。树汁
把他的思想运往星辰。山
的深处:这里是蝙蝠的洞穴
这里,挂着密集的岁月和行动
这里,蝙蝠收起翅膀酣眠
有一天它们将飞出去。这密集的一群!
(从远处看像渗出洞口的黑烟)
但这里弥漫着夏天的冬眠
远处是水声。黑暗的树上
一片叶子翻转
3
夏天的清晨,农民的耙
触到一堆尸骸和烂衣——他
躺着,而泥炭已经清理
他起身,踏上被照亮的道路
每个县都有金黄的种子
围着旧债旋转。田野
石化的头颅。漫游者走在途中
山用目光追踪他脚步
每个县都有射手的箭
在翅膀展开的午夜喧响
往昔在跌落时生长
比心脏的陨石更黑
精灵的遁逃使文章贪婪
旗帜猎猎作响,翅膀
围着猎物拍打。这自豪的征程!
信天翁在这里衰成
时间嘴里的云朵。文化是
捕鲸站,那里,陌生人
在白色墙面和游戏的孩子中漫步
但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
被绞杀的巨人的气息
4
天上的松鸡来去轻盈
音乐,我们影子里的无辜
如喷泉的水柱上升。群兽
因水柱而石化成百态
带着森林模样的琴弦
带着暴雨中帆模样的琴弦——
船在暴雨的马蹄下颠簸——
但内部,万向节处,欢乐
黄昏,无人拨弄的弦
奏出万籁静寂的世界
森林在雾中静立
水的苔原倒映着自己
音乐那喑哑的一半出现,像松油香
缠绕被雷击倒的松树
地底的夏天在每个人的怀里
路口处,影子脱身而去
向巴赫号角的方向奔跑
宽慰在恩赐中降临。把自我
的外衣扔在此岸。波浪
冲撞着,退回到一边,冲撞着
退回到一边
*尾声
十二月。瑞典是一艘被拖起的
破旧的船。它的桅杆
斜向黄昏的天空。黄昏比白天
更长——通向这里的路充满了石头:
中午时光出现
冬天的斗兽场拔地而起
被非现实的云朵照亮。刹那间
白烟从村庄
凶猛上升。云高远地垂挂
海在天树的根旁挖掘
走神地,仿佛在聆听什么
(一只看不见的鸟穿越灵魂
那背转的黑暗的半边,用喊声
唤醒睡者。折射器
开始转动,捕捉另一个时辰
这是夏:饱食光和溪流的山
嗷嗷叫喊,举起透明手上的
阳光……然后一切消失
如同黑暗中断裂的电影胶片)
此刻金星焚烧着云朵
书、篱笆、房屋在膨胀,在
黑暗无声的雪崩中成长
那靠夜的X光底片
过着轮廓生活的隐秘的
风景,在星光下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个阴影拖着雪橇穿过房屋
房屋在等待
18点,风
像一队骑兵,轰响踏过
黑暗中村庄的小路。哦,黑色的
焦虑在怎样地喧嚣,平息!
被绑在静之舞中的房屋
站在这梦般的骚动中。风
一阵阵地飘过海湾
飘向甩动身体的开阔的水面
星星绝望地在空中招展
飞云让它们时隐时现,飞云
只有遮挡住光,才能
获得生存,就像缠住灵魂的
旧时的云朵。我
经过马道,听见轰响中
病马在踩踏大地
这是风暴中的起程,始于一扇
甩动的破门,始于
手中摆动的马灯,山里
惊叫的动物。启程,雷霆的声音
越过牲口栅,在电话线里
咆哮,在夜的瓦片上面
尖利地打着口哨,树
无奈地扔掉枝杈
一个曲子从风笛中飘出!
一个进军的风笛的曲子
轻松。一支浩荡的队伍。一座进军的森林
船头波涛汹涌,黑暗移动
陆地,水并肩行进。死者
已步入船底,他们与我们结伴
同行:一次海上游行,一次
不是逐猎而是平安的漫游
世界不停地拆卸自己的
营帐。风在夏日攥住橡树的
船帆,把地球扔向前去
小湖黝黑的怀中,逃亡的睡莲
划动着隐秘的手脚
冰川期的石块滚入宇宙的大厅
群鸟在黄昏的光中
从地平线升起。古老的村庄
正走在途中,骑着季节喜鹊般
尖叫的轮子,向森林深处挺进
当岁月蹬掉脚上的靴子
太阳摇晃上升,树摇落身上的叶子
用饱满的风自由扬帆
针叶林的礁石在山脚下站着
但夏日温暖的波涛到来
缓缓地漫过树梢,作
短暂的休息,重新退回——
光秃的岸仍在。最后
上帝的精气像尼罗河,按照
不同时代文献统计的
节奏涨潮,退潮
但上帝万古不化
所以很少受注意
他从边沿横穿过进军的队伍
如船穿越迷雾
而不被雾所发现。寂静
信号是提灯淡淡的辉茫
这是我们的托马斯
201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终于轮到诗人。10月6日下午1点,瑞典学院宣布2011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为80岁的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上一次诗人获奖是15年前,波兰人辛波丝卡。
毫无争议地,大家都认为这个奖项是迟到的实至名归。多年前,诺奖得主、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就说:“瑞典学院应该毫不犹豫地把诺贝尔奖颁给特朗斯特罗默,尽管他是瑞典人。”
瑞典学院终身秘书彼得·恩隆德给诗人打电话报信。正在听音乐的特朗斯特罗默“显得很惊讶”,“感觉非常好”——他已经没法说话,由妻子莫妮卡代为传达简单的意思。
当天下午,诗人所住公寓的楼梯井前挤满了世界各地的记者。事实上,许多年的这个时候都有记者守在他家门口,今年,他们如愿了:中风11年的诗人在轮椅上现身,他的姿态和往常一样,右手蜷着,放在心脏的右边;而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像梅拉伦湖一样深邃(诗人蓝蓝语)。莫妮卡转达“获奖的喜悦”后,他们很快挪进了前厅。
特朗斯特罗默诗作的主要译者李笠告诉本刊记者,作为瑞典国宝级诗人,几年前特氏已从韦斯特罗斯搬到首都斯德哥尔摩,住在市政府特拨的、大约九十平米的公寓里。房子虽然不大,但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海。
布罗茨基偷过他的意象
瑞典学院的颁奖词称:特朗斯特罗默“通过其凝炼、通透的意象,给予我们通往现实的崭新路径”。
“蟋蟀疯狂地缝着缝纫机”,“孤独的水龙头从玫瑰丛中站起,像一座骑士的雕塑”,“桥:一只飞越死亡的巨大铁鸟”……李笠说,这种个人的、独特的、连通自然与形而上的意象在托马斯两百多首诗作中俯拾皆是。1987年诺奖得主、美籍俄裔诗人布罗茨基也承认:“我偷过他的意象。”
李笠说,他看到过一张诗人四十多岁时的照片,神情安宁,目光向上,像在聆听树梢、天空或飞鸟。他还记得诗人在北京吃火锅的情景:“认真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这种咀嚼,或者品尝,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聆听,聆听事物深处的语言。”
托马斯用瑞典语创作。李笠说,尽管是北欧最大的语种,瑞典语也只有900万人在讲,不到讲上海话的人的一半。北欧气候寒冷,阔叶林很少,几乎没有肥硕果实;瑞典语冷硬、直接、具有逻辑性,瑞典人也多沉默、沉郁,那里的一切,仿佛都已被事先削减——这些,也许令那里的诗歌更加硬朗、枯瘦,具有线条感。
瑞典盛产诗歌,有不少诗人获得过诺贝尔奖,比如维尔纳·冯·海登斯坦、帕尔·拉格克维斯特、哈里·马丁松……
但特朗斯特罗默与这些传统诗人不一样。1981年,正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读三年级的李笠第一次接触到他的诗,感觉有障碍,“他的诗中含有丰富的隐喻,不是一眼就能看懂的。”
1983年,马悦然托人带给诗人北岛一本特朗斯特罗默新出的诗集《野蛮的广场》,北岛译了其中9首,感觉“果然厉害”,“托马斯的意象诡异而辉煌,其音调是独一无二的”,“冷峻节制,修辞严谨,不含杂质,有纯钢般的力量”,“他典型的警句风格是又稳又准又狠,既突然又合理”。
诗人于坚认为,特朗斯特罗默的诗之于瑞典语,犹如在汉语中出现了唐诗。他的诗,充满了味道、颜色、振动和杂音,与保罗·瓦莱里的“纯诗”相近;和20世纪的叶芝、里尔克、艾略特、聂鲁达、希克梅特等大诗人一样,他的诗,具有许多属于未来的东西。
李笠说,托马斯拥有丰富的传统资源,从古罗马的贺拉斯到日本的俳句,从瑞典前辈诗人埃克罗夫到现代主义的宗师艾略特,从法国超现实主义的艾吕雅到俄国象征主义的帕斯捷尔纳克。他承上启下,融会贯通,在一个广阔的背景中开创出自己的道路。
1984年,《美国诗评》指出欧洲诗的质量超过美国,列举了米沃什、布罗茨基、希尼、蒙塔莱等诗人,并认为特朗斯特罗默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位。他的诗被译成六十多种语言,英译版本多达二十余种,研究他的专著已超出其作品页数的千倍。
用左手弹奏一曲
特朗斯特罗默1931年生于斯德哥尔摩,父亲是记者,母亲是教师。从职业上讲,他首先是心理医师,其次才是诗人,他曾在斯德哥尔摩大学心理学系和少年犯罪管教所任职。
1980年代中期,中国诗人北岛、李笠等人,通过不同途径与特朗斯特罗默相识,遗憾的是,还没有来得及谈到他早年的生活,他就失语了。
他是怎样从一个幻想成为铁路工程师的孩子成长为一个诗人,无法由他亲口告诉我们,只在他的自述文章中略有踪迹可寻。
5岁左右,他第一次被带到自然历史博物馆,从此醉心于动物学。“我收集昆虫,几乎所有甲虫。我开始了自己的收藏。它们存放在家中的食品柜里。从11岁直到我满15岁。”李笠展示了一张照片,是中风后的特朗斯特罗默和李的一双儿女在一起:诗人收集的蝴蝶标本被印成小册子,他正跟孩子们一道欣赏这些标本。
他画素描,也弹钢琴,15岁那年冬天因受焦虑折磨,猛烈地捶击钢琴。李笠说,托马斯喜欢弹奏巴托克和李斯特的作品。
“我的诗深受音乐语言的影响,也就是形式语言、形式感、发展到高潮的过程。从形式上看,我的诗与绘画接近。”诗人自己说。
最近几年,李笠陆续陪着严力、王家新、蓝蓝、陈东东等十多位中国诗人造访特朗斯特罗默时,诗人常会热情地掀开琴盖,为大家弹奏一曲。俄罗斯作曲家埃利格尔专门为半身不遂的托马斯写了用左手弹奏的曲子。
“中学的倒数第二年,我用心写起现代诗来。同时,我迷上了古老的诗歌。拉丁文课上,从关于战争、元老院和执政官的历史课本进入卡塔拉斯与贺拉斯的诗歌……”他开始用古典格律写诗,且一出手就“如此纯真而显得老练”。
18岁那年,他写出最早期作品之一《果戈理》,用一首短诗来概括一个作家的一生,并在结尾处用一个辉煌的意象照亮全诗: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显示出惊人的成熟,一出场就已达到了顶峰,后来的写作只不过是扩展主题丰富音域而已。”(北岛语)
从1980年代中期开始,经北岛、李笠等人的努力译介,特朗斯特罗默的诗作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中国出版物上,对众多中国诗人产生影响。
李笠说,特朗斯特罗默的诗常常从一个鲜活的现场,比如在咖啡馆喝咖啡、乘坐地铁、夜间行车、林中散步等等出发,然后突然更换镜头,穿插个人经验,或者将细节放大,变成特写,写得饱满而富有张力,对语言、节奏的控制极好。
好诗人都有一颗童心,特朗斯特罗默也是。
1985年他到过上海,使馆让他保存好所有发票。发票多半是中文的,他在公园里颠过来倒过去看,引得闲人注目,于是有了这首《上海的街》开头两句:“公园的白蝴蝶被很多人读着。/我爱这菜白色,像是真理扑动的一角。”
北岛曾跟托马斯一家去林中采蘑菇,“穿着长筒胶靴,笨拙得像登月的宇航员。托马斯走在前头,用小刀剜起蘑菇,搁嘴里尝尝,好的塞进口袋,坏的连忙吐掉,说:‘有毒。’”
2001年春天他到过昆明,李笠见识了70岁的诗人品尝鸡血鸭血、动物内脏的新鲜快活,尽管妻子在一旁皱着眉头。“那是他开放、可爱的瞬间。其实,生活中他就像个大孩子一样。”李笠说。
在昆明,于坚第一次见到坐着轮椅的特朗斯特罗默:“我有幸在春天的一个黄昏见到了托马斯,活人,对昆明好奇着。这老诗人已经中风,说话不清楚。他的相貌看上去有些狡黠,像一个通灵的巫师……他从轮椅中站起来拄着金属支架行走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地面,似乎正在向一只蚂蚁致敬。”
在昆明,有位年轻诗人用一套高深语汇谈论完对特朗斯特罗默作品的理解后终于说:“好诗是否就像从泥土探出的花朵一样自然?”
疲惫的诗人突然抬起低垂已久的头,目光闪烁,提高嗓门响亮地应了一声:“Ja(对)!”
要是我在中国生活3年,也许会写一首诗。
特朗斯特罗默作品不多,从1954年的第一本诗集《17首诗》至今,总共发表了两百余首诗歌(包括俳句),印成诗集也只薄薄16本。许多诗人钟爱其中的《半完成的天堂》。
1988年秋天,李笠与托马斯第一次见面时谈到一位著述丰富的瑞典诗人和小说家,托马斯说:“他去中国一个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要是我在中国生活3年,也许会写一首诗。”
李笠说,托马斯写长诗《画廊》几乎用了10年时间,而短诗《有太阳的风景》从他第一次看到手稿到发表历经了7年时间。
2001年夏,于坚去龙马岛拜访诗人时,曾问及他的写作。托马斯说:“一个夏天写了4首。”
莫妮卡对李笠说过:“有人以为托马斯作品少是因为他半天上班的缘故。但即使他不上班,作品也不会多到哪儿去。他写诗确实很慢。”
1990年12月,特朗斯特罗默因患脑溢血而右半身瘫痪。北岛说诗人当时“语言系统完全乱了套,咿咿呀呀,除了莫妮卡,谁也听不懂”。
诗人的听力没有问题,只是没法表达。莫妮卡充当他与外界交流的舌头,连猜带比划。“其实误差太大了,常常见老头在那儿着急,眉也皱着。我们看着,也只有叹息。”李笠说。
尽管真正意义上的创作已经停止,特朗斯特罗默还在可能范围内写诗。他给北岛看过抽屉里的两个八开横格本,上面是左手的字迹,“像是地震后的结果,凌乱不堪”。
2001年特朗斯特罗默又出了本集子《监狱》,只有9首俳句;2004年,再出诗集《巨大的谜》。但别说遗憾,因为“一流的作品已经被他写出来了”。
并且,好诗人都是有人格魅力的人。“托马斯是一个谦和、平静、宽容的诗人,那宽容来自他的智慧。他不像有些诗人自恋到可怕,跟他在一起你会很舒服,他的明朗清澈让人喜欢,让人觉得可以亲近,这也是我愿意翻译他诗作的一个原因。”
一次,诗人严力和麦城来到斯德哥尔摩,在李笠家吃晚饭。天降大雪,大家正担心受邀的特朗斯特罗默来不了,却见他坐着轮椅,同妻子冒着雪赶来。
2007年,李笠的第6本诗集《源》在瑞典出版,有一个诗歌朗诵会。想到托马斯出行不便,李笠没有通知他。不想在现场,赫然看到老先生穿得整整齐齐正襟危坐在第一排。李笠很感动:“他一点没有大诗人的架子,自己看到广告就来了。”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瑞典诗坛有许多人对特朗斯特罗默的诗不以为然,也有左派声称要“打倒他”,认为他的纯诗“背离现实”,他的心情与创作一度低落。从1980年代初开始,风向转变,特朗斯特罗默的诗歌渐渐如日中天。李笠说,这说明,相对于艺术,政治只是过眼云烟。
如今,老诗人享受国宝级待遇。比如夫妇俩去斯德哥尔摩美术馆,导游认出后,大声向观众们说:“这是我们的托马斯!”

帕斯捷尔纳克象征主义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的人生经历?

茨维塔耶娃于1892年10月8日出生于莫斯科。父亲伊·弗·茨维塔耶夫是莫斯科大学的艺术史教授,普希金国家造型艺术馆的创始人之一。母亲玛·亚·梅伊恩有德国和波兰血统,具有很高的音乐天赋,是著名钢琴家鲁宾斯坦的学生。除思杨各许音乐熏陶以外,母亲还给孩子们讲故事,诵读诗歌,教导她们不要在乎物质的贫困,而要崇拜神圣的美。正是在母亲的影响下,茨维塔耶娃逐渐滋长了对诗歌的信念:“有了这样一位母亲,我就只逐菜无计律量湖整间本能做一件事了:成露吗吧官为一名诗人。”正是在“音乐息收乐军座孩次和博物馆”中,茨维塔耶娃度过了幸福的童年生活。
190附约丰永充划围增亮6年秋天进入女子寄宿学校以后,茨维塔耶娃开始深入地阅读十九女手敌记革买部量长世纪俄罗斯经典诗人的作品,如普希金、莱蒙托夫、涅克拉夫等人的诗歌,重温童年时妈妈灌输到耳朵里的韵律和节肥吗备海虽求象渐致奏,接触到歌德、海涅和其它德国浪漫主诗剧间耐口说套写人的作品,在灵魂深处滋生了终况皮生不衰的浪漫精神。像许多同龄少讨供问只儿由创粉毛女一样,这个阶段的茨维塔耶娃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幻想,满怀对现实生活的叛逆渴望,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据说,她爱上了一位大学生尼伦德尔,为他写下了大量的抒情诗,而对方表现出的冷漠使其痛不欲生。于是,她体快城没李罗压么买了一把手枪,到一家曾经上演过她心爱的法国作家罗展啊里站斯坦的戏剧《雏鹰》的剧院自杀,幸亏枪内装上的是一颗哑弹,才没有酿成悲剧,但由此也可见出诗人孤傲、越具罗再类交优存小川缩刚烈、极端的性格。
求断架绿行长依严根据茨维塔耶娃的称抓自述,她六岁时便句深规孔北境损什展离开始诗歌练习,此后一直没有中断。1910年,这位18岁的少女自费出版绿线本背了诗集《黄昏纪念册》,它引起了不少文学前辈的关注,其中有勃柳索夫、古米廖夫、沃洛申等。勃柳索夫从中看到了象征主义的遗风银列伯故联群衣试础欢皇,古米廖夫则为其中所流露出的日常性关注而欣喜,因为它们恰好吻合了阿克梅主义的创作原则——让玫瑰自己来叙述玫瑰;至于沃洛申,除了对这部“年轻而幼稚的书”加以鼓励外,还亲自拜访了诗集的作者,这一举动成了他们真挚友谊的开始。在这部诗集中,茨维塔耶娃几乎是无意识地实践着她后来所遵循的一个创作原则:“地球上人的惟一责任——便是整个存在的真理”。她把生命当成寻找真理的启示,而将写作认做通向真理的道路,在《祈祷》一诗中,她如是写道:
“基督和上帝!我渴盼着奇迹,
如今,现在,一如既往!
啊,请让我即刻就去死,
整个生命只是我的一本书。
我爱十字架,爱绸缎,也爱头盔,
我的灵魂呀,瞬息万变?
你给过我童年,更给过我童话,
不如给我一个死——就在十七岁。”
全诗虽说还留有“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痕迹,但也透露了她一生所关注的主题:生命,死亡,爱情,友谊,艺术,自然,上帝。
1912年1月,茨维塔耶娃嫁给了一名民粹派分子的后代——谢尔盖·艾伏隆,并将自己的第二部诗集《神奇的路灯》题献给他。但是,这本诗集并没有获得预期的好评,阿克梅诗人、“诗人车间”的成员戈罗杰茨基和古米廖夫作出了不太友好的评价,而她素来敬重的勃柳索夫也流露了明显的失望情绪。对此,茨维塔耶娃的反应是:“我如果是车间的成员,他们就不会如此辱骂了,可我永远也不会加入车间”。她认为,诗人应该是独立不羁,不受任何束缚的。果然,她不仅一直没有成为阿克梅派的成员,甚至独立于所有的文学社团和流派之外,与当时占据文坛主流的象征主义、阿克梅派和未来主义等保持着恰切的距离尽管她与这些流派中的许多人都有私交来往。这种游离状态自然给她的生活和写作带来了很多困难和不便,但对她的艺术个性的形成却大有裨益。茨维塔耶娃在自己的诗集《摘自两本书》中这样写道:“我的诗行是日记,我的诗是我个人的诗。”
在俄罗斯诗歌的历史上,上自“文学之父”普希金,下迄“白银时代”诸诗人,彼得堡以其美丽的风光和厚重的历史一直受到诗人们的青睐,以至于被看作俄罗斯诗歌的象征。1916年冬天,茨维塔耶娃有过一次彼得堡之行。这次旅行成了她创作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彼得堡作为诗歌之母,仿佛以阴柔的力量孕育了她在诗歌中歌颂“阳刚的”莫斯科的意识。她开始认识到自己作为莫斯科诗人的价值,决心要像勃洛克和阿赫玛托娃热爱彼得堡似地热爱生于斯、长于斯的莫斯科。为此,她写下了组诗《莫斯科》,莫斯科有她熟悉的博物馆、熟悉的音乐厅、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小树林、熟悉的广场与教堂,而更重要的是——“克里姆林宫的肋骨承受着一切”,那是她的诗歌之根,也是她介入生活的出发点:
“从我的手中接受非人工的界限,
我奇怪的兄弟,出色的兄弟。
在被彼得抛弃的城市上空,
雷鸣般的钟声在滚动。
整个一千六百座教堂
都在嘲笑沙皇们的傲慢!”
而她对彼得堡诗人的敬仰则催生了组诗《致勃洛克》和《致阿赫玛托娃》,以及献给曼杰什坦姆的一系列诗歌。在《致勃洛克》中,她以充满激情的语调向抒情对象倾诉道:
“你的名字是手中的小鸟,
你的名字是舌尖上的冰块。
你的名字是眼睛上的吻,
亲吻那合拢的眼帘温柔的寒意,
你的名字是一口幽蓝、冰结的泉眼。”
诗人甚至觉得,怀揣着“你的名字”进入梦乡,是一件最为甜蜜的事情。这里,勃洛克已经不是一个现实中存在的诗人,而是被赋予了“温柔的幻影”、“无可挑剔的骑士”和“雪白的天鹅”等形象,成为一种诗歌的理想和象征,写作的标尺。她期盼自己的“手”能与勃洛克的“手”相握,就像“莫斯科河”与“涅瓦河”一般相汇合,尽管她觉得,那如同“朝霞”对“晚霞”的追赶,其中不难看出后来者潜伏于谦卑中的骄傲。
阿赫玛托娃在她的心目中,是“缪斯中最美丽的缪斯”,是“金嘴唇的安娜”(希神话中阿西娜式的智慧女性),她的名字就像“一个巨大的叹息”,她为此要献给阿赫玛托娃“比爱情更永恒”的礼物,亦即诗人自己的心灵,然后,像一名两手空空的乞丐似地离开。不过,与对勃洛克的崇拜不同的是茨维塔耶娃向阿赫玛托娃投去的是一位天才诗人对另一位天才诗人的敬意,她们之所以能成为“星星”、“月亮”和“天堂的十字架”,是因为都是“大地的女人”。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为动荡的时期之一,茨维塔耶娃自然也摆脱不了时代加诸其身的困厄。1917年,丈夫艾伏隆应征入伍,一去便杳无音讯。1919年秋,走投无靠的茨维塔耶娃不得不将两个女儿送进了库恩采夫育婴院。不久,重病的大女儿阿利娅被送回了家,可是,小女儿伊利娜却不幸饿死在育婴院中。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时期,她仍然没有中断自己的诗歌写作,或许,此时的写作已经成了她排遣孤独与贫困最重要的手段。写作的成果之一,就是1921年所出版的诗集《里程标》。在这部诗集中,她集中地描写了自己对丈夫的思念,不过,这些诗歌与少女时代的作品相比,更多地是掺合进了生活的苦涩,流露着对未卜的前途的忧虑,以及灵魂深处冲撞不已的渴望、追求、欲望、困惑和矛盾:
“我的灵魂和你的灵魂是那样亲近,
仿佛一人身上的左手和右手。
我们闭上眼睛,陶醉和温存,
仿佛是鸟儿的左翼与右翅。
可一旦刮起风暴——无底深渊
便横亘在左右两翼之间。”
1922年,艾伏隆随着溃败的弗兰克尔军队流亡到了捷克的布拉格,因对白军的行为感到失望,脱下军装进入布拉格大学学习。在得知丈夫犹在人世的消息后,茨维塔耶娃被获准出国团聚。出国之初,她来到了德国的柏林。当时的柏林是俄罗斯侨民文化的中心之一。她在那里见到了叶赛宁、安·别雷和鲍·帕斯捷尔纳克,后者新近出版的一部诗集《生活,我的妹妹》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柏林时期是茨维塔耶娃最富创造力的时期之一,在此期间,她出版了《别离》、《天鹅营》、《手艺》等诗集。此外,还创作了几部叙事诗,如《山之歌》、《终结之歌》、《空气之歌》、《捕鼠者》等。
无疑,在俄罗斯诗歌史上,茨维塔耶娃属于天才诗人那一类型,综观她的整个创作,我们可以随处感受到充溢的灵感和丰富的想象力,其中没有丝毫的匠气,但这并不意味着诗人因此忽视过诗歌的技术层面,恰恰相反,她比很多平庸的诗人都更重视技术的存在。她深深地懂得,没有手艺,人们就不可能化平淡为神奇,不可能在尘世的生活中创造出艺术,因为,“上帝与构思同在!上帝与虚构同在!”所以,她自豪地宣称:
“去为自己寻找一名可靠的女友,
那并非依仗数量称奇的女友。
我知道,维纳斯是双手的事业,
我是手艺人,我懂得手艺。”
对手艺的重视使得茨维塔耶娃的诗歌具有十分鲜明的个性特征,她的作品节奏铿锵,意象奇诡,充满了大量的破折号、问号、惊叹号和省略号;上述特点以及那些不完整的句,往往在词与词、句和句之间造成很大的跳跃性,使得她的一部分作品显得比较晦涩难懂。但是,读者倘若能够剥开隐晦的语义外壳,细细品味一下其中含纳的深意,便不难顺着技术的线索走向精神的深宫,从而感悟这位命途多舛的女诗人对生命本质所作的特殊诠释,从而产生一种全新的审美同情和共鸣。
1925年秋天,茨维塔耶娃夫妇带着出生不久的儿子莫尔迁居到巴黎。白俄侨民界在表示了最初的欢迎以后,便觉得她的诗歌“内容似乎是我们的,而声音却是他们的”,认为是“非我族类”而开始对她予以排斥和打击。不久,由于茨维塔耶娃流露了某种亲苏倾向,对马雅可夫斯基表示出好感以后,她的处境更是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我在这里是多余的,而回到那里又不可能。”这一时期,孤独、贫穷、对祖国的怀念,成了她创作中最主要的主题,它们集中体现在1928年出版的诗集《俄罗斯之后》中。
通过帕斯捷尔纳克的推荐和介绍,茨维塔耶娃于1926年春天与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取得了通信联系。于是,他们三个人之间开始了频繁的通信,并构成了一段奇异的三角恋爱。这种由通信而建筑起的恋情在世界文坛上留下了一段著名的佳,他们停留在纸片上的亲吻和拥抱,字里行间那种柏拉图式的情感,再一次为人类由情欲向精神皈依,为生命超越死亡树立了一个光辉的典范。茨维塔耶娃的这种激情在其后所写的、献给里尔克的一篇散文中积淀为一种存在论意义上的理性。在这篇文章中,茨维塔耶娃开篇便说道:“每一个人的死,都必定融入到别人之死的行列,都必定在死亡之列中处在一个承上启下的地位”。先逝者由于后逝者的存在,形成了一个活的长链。诗人以对死亡的思考,触及了生命的隐秘联系,把人们送回到了生的境界。“莱纳,我被你的死亡吞噬了,也就是说,我把迄今为止我所忍受的一切亲人的死都与你的死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母亲那高傲的死,还是父亲那异常令人感动的死,以及其它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死”。我们不难发现,充盈在这段文字中的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这种爱来源于诗人的使命感:世界病了,它需要输血,而与拥有同一血缘的是我们的诗人,诗人输出了他的血,之后便死去了。上述便是茨维塔耶娃通过《你的死》一文告诉我们的死之“净重”。
三十年代是茨维塔耶娃散文创作的高峰期。形成这一高峰最直接的原因是,诗歌不可能像其它体裁那样在侨民文化界“畅销”,它先天的贵族气息使其只能服务于少数的知识精英,而散文的“流通性”则可以顺利地“大众化”,进而“化大众”,并带来一定的经济收获。正如诗人略带自嘲说道:“侨居使我成了一名散文作家。”另外,对一个诗人而言,在高强度的诗歌写作之后,能有一个匀速的“散文”阶段,也不失为“百米冲刺”后的“缓冲”,可以在休养生息中得到能量“再集聚”的机会。需要指出的是,这些散文并非随意之作,其中的一些名篇,如《劳动英雄》、《一首献诗的经过》、《记忆之井》(直译为《关于生者的生动印象》)、《诗人与时代》、《被俘的灵魂》、《诗人论批评家》、《普希金和普加乔夫》等,记述了关于勃柳索夫、曼杰什坦姆、沃洛申、别雷等“白银时代”著名诗人的印象,它们以随笔的形式阐述了她对生活的思考,对艺术和诗歌的一些深思熟虑,尽管叙述的是他们,表达的却是诗人自己,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诗歌的血液在散文的脉管里的流动。
在茨维塔耶娃众多的散文作品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她自传。它们由十六篇回忆文章组成,包括《母亲与音乐》、《我的普希金》、《老皮门的房子》、《未婚夫》、《中国人》,以及我们前面提到的《你的死》等。在《我的普希金》中,诗人描述了她走进普希金的心路历程,以一个现代诗人的激情向本民族的经典诗人表示了由衷的敬意。童年时代,她便形成了一个纯粹诗人性质的印象:丹特士之所以会和普希金决斗,并将后者杀死,其最重要的原因是丹特士不会写诗。从此,她在幼小的心灵里,便将世界划分为诗人和大众两大类,她本人则倾向于诗人一边,把诗人作为保护的对象。而在对普希金的解读中,茨维塔耶娃也显露了一个诗人的敏锐,她以独特的慧眼指出,普希金一生最爱的女人是他的奶妈,那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他对奶妈说过的话是人世最温柔的语言,他不曾把这样语言呈给任何别的女人。与普希金一样,茨维塔耶娃从事写作时所依赖的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自由”。因此,在阐述前辈诗人的名诗《致大海》时,她表现出了深刻的洞察力:“自由的自然力”并不是大海,而是诗本身,那是人们永远无法舍弃的诗。
像许多俄罗斯侨民一样,侨居巴黎的茨维塔耶娃始终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却的乡愁,与此同时,白俄侨民界的狭隘和虚伪更令诗人感到不屑与之为伍。1939年6月,茨维塔耶娃携带儿子返回苏联。可是,等待着茨维塔耶娃的厄运是她始料不及的同年8月,先期回国的女儿阿利娅被捕,随即被流放;10月,丈夫艾伏隆被控从事反苏活动而逮捕,后被枪决。这段时期,由于丧失了发表自己作品的可能,她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到了诗歌翻译中。茨维塔耶娃的翻译十分严谨,她的翻译原则就是,一定要使笔下的文学作品获得它的文学性,否则,宁可不拿去发表。显然,她要以这样态度来换取口粮实在是勉为其难的事情。因此,她不得不经常兼做一些粗活,如帮厨、打扫卫生等补贴家用。
在传中,茨维塔耶娃陈述道:“我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在诀别时才喜爱,而不是与之相逢时;都是在分离时才喜爱,而不是与之相融时;都是偏爱死,而不是生”。她的一行诗句可以作为这段话的注解:“她等待刀尖已经太久”!命运似乎也在为她的信念推波助澜。1941年8月,由于德国纳粹的铁蹄迫近莫斯科,茨维塔耶娃和惟一的亲人——儿子莫尔移居鞑靼自治共和国的小城叶拉堡市。正是在座小城,诗人经历了一生最不堪承受的精神和物质双重的危机。诗人茨维塔耶娃期望在即将开设的作协食堂谋求一份洗碗工的工作。但是,这一申请遭到了作协领导的拒绝。8月31日,绝望中的她自缢身亡。她给儿子留下的遗言是:“小莫尔,请原谅我,但往后会更糟。我病得很重,这已经不是我了。我狂热地爱你。你要明白,我再也无法生存下去了。请转告爸爸和阿利娅——如果你能见到的话——我直到最后一刻都爱着他们,请向他们解释,我已陷入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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